在阳城的老屋里,小禹总爱把脸埋进母亲修己的膝头。她的蓝布围裙沾着晒干的槐花香,臂弯软乎乎的像春天的云,轻轻摇晃时会哼起好听的调子:“河有源呀树有根,我的宝儿像星辰。” 小禹数着围裙上的补丁,觉得世界就是这样暖暖的、静静的,连屋顶漏下的雨滴都像在说甜甜的悄悄话。
父亲鲧第一次牵他的手出门时,手里握着半根缠着青藤的木耒。那双手比老树皮还要粗糙,却把小禹的指尖攥得稳稳的:“走,爹爹带你看河去。” 他们爬上土丘,只见浑黄的洪水正甩着尾巴撕扯芦苇,像一条发怒的巨蟒,把金黄的谷子卷进肚里。小禹吓得躲到父亲腿后,却听见父亲说:“水不是在生气呀,它只是找不到回家的路 —— 就像你迷路时会哭,水宝宝迷路了也会着急呢。”
父亲蹲在泥地上,用木耒画出弯弯曲曲的线:“你看,山有山的路,河有河的道,世间万物都有自己的规矩。”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红红的泥土,“这是息壤,是能自己长高的神奇泥土哦。” 父亲把息壤扔进洪流,眨眼间长成高高的堤坝,却又被洪水 “轰” 地冲垮。“所以呀,堵着它不如引导它,” 父亲擦了把脸上的泥水,”就像你学走路时要顺着劲儿,治水也要顺着水的性子。” 小禹看着父亲用木耒挖开一条小沟,浑浊的水咕嘟咕嘟地流进洼地,渐渐变得乖乖的。夕阳把父亲的影子拉得老长,小禹觉得那影子比母亲的怀抱还要厉害 —— 那是让洪水都能听懂话的力量。
九岁那年,父亲因为治水失败要离开。离别时,父亲把木耒塞到小禹手里,粗糙的手掌覆在他手背上:“记住水的脾气,更要记住人的勇气。” 又把半块息壤放在他掌心:“神土能长堤,但真正的力量,在人的心里呀。” 母亲蹲下来,细细系紧他的草鞋:“不管走到哪儿,心里都要装着这会儿的暖。” 小禹摸着木耒上深深的手纹,忽然懂了:母亲的怀抱是世界的起点,而父亲的木耒,正指向很远很远的地方。
后来的十三年,小禹带着木耒走遍九州。他三次路过家门都没进去:第一次听见妻子女娇痛苦的呻吟,他攥紧木耒转身走向洪峰;第二次看见儿子启在院角堆的小石塔,他把思念藏进每一锄泥土里;第三次路过时,启已经能跑着喊 “爹爹”,他却只能隔着篱笆说:“等洪水退了,爹爹给你捉会飞的萤火虫。” 他凿龙门时,手掌磨出的血泡渗进木耒的纹路;疏九河时,父亲的话在涛声里响起来:”水要顺着引,就像人要勇敢面对困难呀。”
当洪水终于沿着沟渠流进金黄的稻田,小禹站在涂山山顶,看见稻穗的影子在水里轻轻摇晃。他想起母亲哼的歌谣,想起父亲画的河道 —— 原来这个世界,需要温柔的爱来接纳,也需要勇敢的智慧去改变。他摊开手,半块息壤在阳光下闪着微光,木耒的尖端还沾着新泥,那是刚刚疏通最后一道河时留下的。
许多年后,小禹抱着孙子看河。孩子摸着他手上的老茧问:“爷爷的手为什么这么硬呀?” 他指着静静流淌的河水说:“因为爷爷既要记住奶奶怀里的暖,也要握住爷爷留下的木耒呀。这个世界呀,需要温柔的怀抱,也需要勇敢的手掌,就像河水需要源头,也需要河道。”
晚风吹起孩子的衣襟,远处传来归鸟 “啾啾” 的叫声。小禹知道,属于孩子的世界才刚刚开始 —— 那里有母亲的怀抱做港湾,有父亲的目光指方向,而真正的成长,就是在这两者的拥抱里,慢慢懂得如何温柔相爱,如何勇敢担当。